第三章末尾開始虐，中間真的很虐，我寫得整個人都不好了。(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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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末尾開始虐，中間真的很虐，我寫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13)
式的衣服，還往頭上戴了一條歐泊和月光石的鏈子，為了和一身正裝的埃爾伯隆相搭——伊歐文和法拉米爾都是一身家常的衣服，如果精靈再穿成平時那樣，小王子也許會有點尷尬。
伊歐文沒帶酒過來，大家都喝煮好放涼的水果茶，霧氣彌漫的石車谷出產的小葉紅茶，配上陶瑞爾這裏的水蜜桃、黃桃和櫻桃，又甜又清爽。伊歐文做飯著實可怕，但她的刀工是真的好，切出來的新鮮牛肉片片都一樣厚，處理魚是直接在魚的頭骨邊緣環著切一刀，然後整個兒將內臟和骨頭連頭扯出來。法拉米爾在旁邊切素菜，陶瑞爾現場處理各色新鮮香料、磨出各種粉狀的調味料。埃爾伯隆在家的時候，烹飪上菜都有廚師和侍從負責，想吃什麽去說一聲就行了，從來沒見過父母親自下廚，而照今天這麽看來，他們兩個大概都是廚房的老手了，一個切肉一個切菜動作都特別麻利，出品也是專業級的。
伊歐文留了一塊脂肪呈雪花狀分部的好牛肉沒切。陶瑞爾把剖開的魚壓平了放上烤架，再擺上茄子、南瓜和大顆的青椒，拔出了她的短刀放到火上燒，直到古銅色的刀刃熱得紅亮起來。她拿高溫的刀刃橫著切進那塊牛肉，緩慢地向前推動。生的牛脂肪本身沒什麽氣味，但一受熱就會散發出無比誘人的濃厚焦香，混著瘦肉在高溫下迅速焦糖化的香味，真是誘人到了極點。鋒利無比的戰鬥用刀切片薄牛肉輕松得要命，切口非常的平滑齊整，還呈現出均勻的焦黃色。那一層很薄的脆殼兒之下是一線粉紅色的肉，比起純生肉稍微要熟上那麽一點。她按照順時針將片下來的肉遞給三個人，蘸著現磨的黑胡椒粉和鹽吃。用的全都是顆粒比較大的海鹽，在口中的融化時間慢，留給人時間品嘗未加任何調料的單純的肉香。茄子烤軟了，她把茄肉挖下來攪成泥，混上切細的牛肉餡壓成薄餅、面上再貼上紙一樣薄的蒜片，下油鍋炸脆。草魚的大魚頭也留下來了，拿一種酸但不怎麽辣的綠色泡椒燉，魚頭裏的膠質完全溶在了湯裏，呈現可愛的奶綠色。精靈將魚臉上的肉挑下來攪進湯裏，拿來當烤魚、脆餅和細面條的蘸湯。這幾道菜三個人類全都是第一次吃，以前聞所未聞，果真發現是陶瑞爾自己想出來的。精靈很爽快地答應今天晚上就把菜譜寫了，以後隨時可以讓廚師們做。
陶瑞爾光給大家做飯，自己基本上沒什麽都沒碰。這不是她第一次這樣，法拉米爾都知道她從前為了躲酒，一直在密林的派對上當廚師。但伊歐文就是覺得不對勁，決定晚上留下來。他們一起把廚餘垃圾清幹凈，伊歐文問陶瑞爾能不能讓她在這裏住一晚上，精靈當場說她有合伊歐文身的睡衣。父子倆騎著馬回艾明亞南宮殿，伊歐文和精靈脫了鞋坐在水邊泡腳，都一言未發，沈默地踢著水花。
林子裏天黑得特別早，現在外面應該還挺亮的，正是陽光的色澤最暖最絢爛的時候，而兩人身邊已經黑了下來，火光從她們背後照來，勾畫出精靈漂亮的下顎線條和側臉。伊歐文一直覺得陶瑞爾的鼻子長得特別好看，鼻頭尖尖的還翹起來，有些可愛的孩子氣。她突然覺得，這個精靈真的不年輕了——當然不年輕，剛長開的小精靈都比伊歐文大。陶瑞爾以前能讓她忽略掉年齡和種族的差異，因為她又活潑又可愛又爽朗，看上去真是個十幾歲最多二十的小姑娘，可是她再不給人那種感覺。剛才吃飯的時候她還不是這樣，父子倆一走、天一黑下來，她一下子變了。
“我要西渡了。本來還想再多待上幾年的，現在真不行了。”
“發生什麽了？”伊歐文聽出了她的疲憊，壓著聲音裏的焦慮，盡可能平緩地說。
“怎麽說呢……”陶瑞爾把腿從水裏抽出來甩掉水珠，盤腿坐在草地上撐著下巴，神色有些苦惱，憋了很久才說出來，“時間流逝的速度在變快，可能你沒有這種感覺吧。我們綠葉森林裏的精靈不像瑞文戴爾和羅瑞安森林的，我們不怎麽信仰西方的那些神，也對那邊的世界沒什麽向往。但現在就是累了，不想留在這裏了。”
她說完，匆匆地看了一眼伊歐文，見她臉上只有一點好奇，明顯想繼續聽下去，沒有不耐煩也沒有過分的、令人心慌的擔憂。陶瑞爾猶豫了很久都沒有開口說下去，伊歐文便說：“無意冒犯，我也覺得……你最近幾年，好像一直挺難過的。”
陶瑞爾猛地轉頭，帶著略微的驚訝直直盯住伊歐文，眼睛慢慢地紅了。
“是有什麽事嗎？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說啊。”伊歐文又說道。
精靈重新低頭看回水面，沈默了半天，帶著濃重的鼻音說：“我不想走啊。”
“西邊沒有一模一樣的洛瓦尼安森林，沒有伊魯博，沒有伊錫利恩，沒有白城，沒有洛汗的堡壘和黃金大廳。”
“我愛這個世界，真想再多留幾年。萊戈拉斯他們是永遠不會弄丟的，大不了就曼督斯裏見，但是，你啊，法拉米爾啊，埃爾伯隆啊，還有這裏的每一個人，我一走就再也見不到了。”
伊歐文一把摟住她，輕拍她的肩膀。精靈的這種悲傷其實超出了她作為人類所能理解的極限，更何況，還明顯有牽扯得更深廣的前情。她只好說：“要不要吃點東西？我難過的時候就去吃奶酪火鍋。”
“不……可能會嚇到你。”精靈扯出一個有點難看的苦笑，“伊歐文，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怎麽了？”
伊歐文十多年的心思被一下戳穿，頓時有點窘迫，然後索性用力一點頭。
“我也正好想找個人說說。不是什麽開心的事情，一點都不開心。”
“你想說我正好想聽，快講吧。我提心吊膽了這麽多年，你都快走了總得把這個坑給填上吧。”
陶瑞爾的語調突然一低，小心道：“我以為我藏得挺好的，你是怎麽看出來的？我有沒有太麻煩法拉米爾他們？”
“沒有，除了我應該沒人知道，就是直覺。你一來伊錫利恩我就覺得你有哪裏不對，一直找不到證據。”
精靈吐吐舌頭，總算有點回到從前的樣子了：“這些事情我不可能告訴萊戈拉斯和ada，還有我們那邊的任何一個精靈。前因後果加起來會很長，而且真的……”她第三次重覆，“不開心。我吧，也不一定能講完，不太習慣把這些負面的事情說出來影響別人的心情。你要是不想聽了隨時打斷我。”
“好，但我應該不會的。”
“啊，讓我想想該從哪裏講……先說我自己吧。”她突然盯住前方不動了。伊歐文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邊什麽都沒有。
“當事人在這裏，”精靈沖她抱歉地笑，“等他走了。”陶瑞爾又看回那個地方，幾分鐘之後解釋道：“你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麽會這麽喜歡小孩？”伊歐文點頭。
“要說一直還沒遇到喜歡的人也就罷了，我遇到了，他也喜歡我。然後他就死了，年齡那麽小一個。但是，哪怕他一直活得好好的，我們真的在一起了也絕對不可能有孩子的。”
“你喜歡的人不是精靈？”伊歐文想到暮星皇後身上的人類血統，“也不是人類？”
“是個孤山的矮人，一個不像矮人倒是有點像精靈的矮人，個子高還沒什麽胡子。據說矮人們都不覺得他長得好，但是我喜歡啊。”她瞇起眼睛笑，“我們兩族的命運不會相交，能互相愛上已經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了。”
“他就是你所說的當事人？？你……能看到靈魂？像金花殿下一樣？”
“以前要到特定的一個地方去，但最近幾年真的可以了。大概是因為，我離亡者的世界越來越近。”
伊歐文一下緊張得咬住了手指，陶瑞爾卻放松了好多，把她的手拉下來，說：“所以我才要西渡啊。因為……我怕我一死了，以後再也回不來中土，一直到世界末日都見不到他。”
精靈突然深吸一口氣截住了即將出口的話，轉而講起了第一紀的事情，從黑暗大敵破壞雙聖樹、諾多精靈向他宣戰、親族殘殺、詛咒，一路講到了那些力量之戒指的誕生——諾多皇室第一家族的最後一個子孫死在索倫的手裏。伊歐文知道凱勒布理鵬，卻是第一次聽說他的身世。這都是四千多年前的歷史了，她為什麽如此跳躍地開起了精靈史講座？伊歐文心裏“咯噔”一下，果真聽到精靈說：“我就是那一家的直系後代，身上大概也是帶著那個詛咒的，不過至今還沒害過任何一個人。”
伊歐文鬼使神差地接道：“除了你自己吧。”
陶瑞爾一下沈默了，開始跟伊歐文一起啃手指，下口狠得伊歐文都看不下去了，撲過來按住她的手。
精靈低聲說：“應該是這樣。”她皺著眉頭，一會緊抓著自己的衣服，一會看看伊歐文，嘴巴張了又張，就是說不出話來。伊歐文不急，握住精靈的手等著她。
“你想聽得多詳細？”她舔舔嘴唇，搬出這句話來緩沖。
“這個……”伊歐文遲疑，“你講就好。”
陶瑞爾又憋了一下，然後眼睛一閉，幾句講完她是怎麽認識又愛上奇力的，隨後是五軍之戰裏發生的那些事情。她把太過血腥的地方全都跳過了，但同樣經歷過不少戰爭的伊歐文一下子就能還原出言語背後的畫面。陶瑞爾是真不大記得戰後到來年開春之間五個月的事情，說起她一路朝南走到洛汗、怎麽認識了樹胡子和石窟裏的那個老人——當年才五歲，又為何突然回了密林，之後是人類們所知甚少的那場戰役始末。她把那場奔著死去的鮮血淋漓的戰鬥壓縮成了“我殺了他們的指揮”一句話。然後她就又說不下去了，懷疑自己略過的部分是不是有點太多。伊歐文卻已經想象出了大量的畫面——和實際情況都差不了多少，血腥味重得要沖出她的思維來到鼻尖之前。她緊緊抱住面前的精靈，後者開始在她耳邊用夢話一樣低而快的語速說著後面的故事——阿拉貢來了，漫長的絕望的恢覆期，組建她那支在後來的戰爭裏功勞累累的隊伍。
精靈放開伊歐文，垂頭坐著說：“你聽得出來吧，我幹了挺多沒什麽意義的事情。”她的神情有點尷尬，話語間無奈的自嘲味道越來越重：“就比如我去殺那個指揮，就真的……沒必要。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覺得我自主主張、不自量力，想去搞點什麽大事將功補過，結果玩脫了。我……”
她咬著嘴唇沈默了很久，捂住臉，低而細的聲音從指縫裏飄出：“我就是在找死，沒想什麽別的。”
精靈終於哭了出來，幾乎是喊著說：“我真的不想活了啊，我不要那麽好的運氣遇上埃斯泰爾，可是我不能跟他還有我們那邊的醫生說你們給我滾啊！後來也不想活了，真的太累了，但我怎麽下手……我ada、萊戈拉斯、阿拉貢，還有那些在我身上費盡功夫的醫生護士都會傷心死啊！現在我也不敢死，怕再也回不來見不到奇力……”
她的聲音低下去，摟著伊歐文的胳膊又用力了幾分：“我想多待幾年，和你們相處的時日過一天少一天，真的……不想走。”
伊歐文輕聲說：“總還有幾天的吧？這幾天我們多做點好玩的事情嘛。”
陶瑞爾趴在她肩膀上搖頭：“可能今天晚上明天就出發，真的沒有時間了。”
伊歐文身子一僵。
“我已經拉不開埃爾伯隆用的那種獵弓，快兩個月基本吃不了東西，舊傷覆發，一碰就出血。我……再不走，可能會死在路上。”
伊歐文沒想到分別的時刻來得這麽快，她腦袋一片空白，但很快，她憋住哭的沖動，說：“有什麽想帶走的東西嗎？我幫你一起收拾吧。”
陶瑞爾搖頭。她是真沒什麽東西，一個精靈一匹馬一個小包裹裝了幾件衣服就來了伊錫利恩，拆出來的東西裝一裝打個結就又能上路了。
“萊戈拉斯很快就過來。他一來我們就出發去灰港。陪陪我。”
“沒問題！”伊歐文想拉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精靈卻俯身下去在河裏洗了把臉，等水珠子都幹了才靠過去。一會後她又爬了起來去拿紙筆，開始寫菜譜，邊寫邊交代伊歐文一些註意事項，讓她務必轉述給廚師聽——
“我那把刀的材料你們做不出來，最好換成陶瓷或者石頭的刀，燒的時候註意，受熱一定要均勻。”
“這邊不吃魚頭，這道菜讓人接受應該要花點時間。去腥可以用酒，拿高度糧食酒就可以，魚頭對半切開泡一會，酒裏可以放點香料，比如姜就很好，要用黃姜，紅的沒什麽用。”
“魚頭還可以和白蘿蔔、幾片小紅辣椒圈兒一起燉，放胡椒、歐芹、香菜什麽的，燉到湯變成白色。下水之前先過一下油，煎或者炸都可以，湯容易燉白。怎麽都不白其實也不影響味道，就是撒了菜沒那麽好看而已。想要白湯就可以加點牛奶或者大豆漿。這道做冬日宴會的湯很不錯，又暖又開胃。”
“茄子還可以和魚幹一起做！”
她說了好多，覺得有點不妥當，便另抽了一張紙，又寫了滿滿一頁。
半夜時分萊戈拉斯到了，不僅人到了，還帶來了一只巨鷹，鷹王關赫和蘭多瓦爾的族人，陶瑞爾並不認識他。巨鷹說不管是走水路還是騎馬都要來不及了，他在第二天的下午飛抵林頓的灰港。米斯龍德常年停著大批的船，從單桅的小縱帆船到三桅大艦全部都有。船王瑟丹建議他們等一天，再沒有結伴西行的精靈就讓陶瑞爾一個人走。這條航道直接受主神的力量保護，船一離開港口就自動進入筆直航道直達維林諾，什麽危險都不會有。
她已經來到了中土大陸的最西邊，卻仍然能看到奇力。他陪她一起坐在碼頭的棧道盡頭，看著面前銀麟麟的大海，和逐漸移上頭頂、再漸漸西沈的滿月，然後是日出和日落。這天沒有西渡的精靈抵達，灰港的水手帶著陶瑞爾上了一條小帆船，幫她調好起航的帆位，解開了繩索。
她回頭沖著岸上的萊戈拉斯和奇力喊：“以後再見！”萊戈拉斯大聲回應她好，奇力什麽都沒說，對她飛吻，然後高舉手臂揮起來。
小船乘著風漸漸駛出峽灣，面前的天地驟然開闊起來，極目望去只有天和海，還有正中間的一輪金紅色落日。她有點困，回到船艙裏抱著毯子睡著了。
她是被人鉆進來喊醒的，一睜眼便看到一頭和她極像的紅頭發，還有一雙溫和的灰藍色眼睛，是一個長得非常非常英俊帥氣的精靈。他個子很高，在船艙裏幾乎縮成了一團，見姑娘睡醒了，自我介紹道：“我叫梅斯羅斯，昆雅語名Nelyafinw? Maitimo，我是……”
“大爺爺。”陶瑞爾笑著說，她其實早就見過他了，只不過是在另一個地方以靈魂的形態。
紅發精靈連道“好好好”，拉她爬出船艙。她一出來便被滿沙灘的珍珠和寶石嚇了一大跳，這是一個充滿光輝的世界，到處都亮堂堂的，一片光明和平和。海上有巨鷹那麽大的白天鵝在優雅地游動，天上有一艘白焰繚繞的帆船正緩慢朝著港口的另一頭降落，一只巨大的白鷗騰空而起，飛向雲間的帆船。大鳥的羽毛被日落的太陽染成比雲霞還要絢爛的繽紛色彩，毫發無傷地穿過火焰、落在船上，變成一個白裙的女精靈。
梅斯羅斯拉著她的手走過棧橋上了岸，那邊站著五個精靈——瑟蘭迪爾在最前面，和後面兩個黑發兩個紅發的精靈拉開了好遠的距離。梅斯羅斯松開她的手，她飛跑過去撲到瑟蘭迪爾懷裏。
小公主
陶瑞爾發現，瑟蘭迪爾和費諾裏安的關系沒她預期的那麽劍拔弩張。也許是瑟蘭迪爾已經和這四個諾多精靈相處過一段時間的緣故——而他父親歐洛費爾的時間更長，也許是大家都想讓以前那些糟心事過去，他們之間除了不多講話之外，其實一丁點火藥味都沒有。兩撥精靈在海港上分別，五個諾多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一把見面禮塞給陶瑞爾就立馬上路返回提裏安城。梅斯羅斯臨別時抱了她，說等她安頓好了之後再來——聽到這話的瑟蘭迪爾還微笑了。禮物是費諾親手打的一個杯子，任憑你怎麽晃怎麽倒，只要你不想讓裏面的水灑出來就絕對不會。費諾和自己的五兒子、孫子都留在曼督斯神殿沒有重生，祖孫三人都是工作起來廢寢忘食的大工匠，說裏面清凈、工作效率特別高，吃飯洗澡的時間都可以省掉，根本不想出來。
西爾凡精靈在阿門洲的領地位於澳闊隆迪西南邊，從歐羅米森林中分出了一片比洛瓦尼安森林面積還要大的林子，離這邊有一定的距離，得走上好久的路。所以他們要在澳闊隆迪停留一段時間，主要是因為陶瑞爾的身體狀況非常不好，總得治得差不多了才能上路。澳闊隆迪之王歐威算起來是瑟蘭迪爾的長輩，關系還真不遠，都沒出四代，他帶著海港一帶最好的醫生親自來了瑟蘭迪爾的臨時住處，拉著陶瑞爾說她是個好孩子，總算到了，以後要過得開開心心的。
醫生叫奈努瓦爾——意為一大盆百合花，梵雅和帖勒瑞精靈的混血，明明是黑頭發，渾身上下卻金光閃閃的。他檢查了陶瑞爾的情況，連連感嘆她明明身心狀態都糟得要死，居然還能一路撐到現在，簡直是屬蟑螂的——這個比喻還是從最近西渡過來的精靈口中學到的，阿門洲本地的說法一般會用“阿夕拉斯”。他幾百年沒遇到這麽“對得起”他的醫術的病人了，相當上心，每天都過來覆查、酌情調整當天的藥劑配比，務必保證她既能有充分的休息又不一下子睡過頭——精神狀態很差的精靈容易陷進噩夢裏出不來。陶瑞爾曾以為西渡之後很可能無法返回中土大陸，這些天卻聽港口上的水手說其實想回去完全可以，就是回程沒有自動導航，必須得會航海才行。她一下子有了盼頭，加上她本就一直非常配合醫生，醫生讓她幹什麽她就幹什麽一句話都不多說，整個人恢覆得非常快。
她和瑟蘭迪爾在澳闊隆迪待了二十來天，醫生建議她回自己最熟悉最喜歡的環境慢慢養著——另外還加了一句，五六十年之內別想著亂跑，不然除非被烏歐牟大人看上了就得去曼督斯報道。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和伊歐文永別了。不過這本來就是註定的事情，或早或晚的區別而已，她也能坦然接受。他們帶著醫生寫的立起來跟梅斯羅斯差不多高的病歷、恢覆期食譜和註意事項、藥品建議，騎著馬慢悠悠地從澳闊隆迪逛了過去。註意事項的第一條就是盡量待在低海拔平原上，別亂爬山，這樣對心臟的負擔重。所以他們沒去圖那山頂的提裏安城，直接從下方繞開了這座諾多精靈的主城，貼著佩羅瑞山脈的西麓到了新的林地王國。
歐羅米森林像極了邪惡被完全驅散之後的綠葉森林，只不過有許多未在中土大陸生長的奇特植物，樹木的個頭也更高更大，卻不讓林間的空地過分黑暗，白天的時候滿目青翠透亮的顏色，而夜間的星光和月光也能投下來，一片霧蒙蒙的銀光，特別舒服。死於最終聯盟戰役的精靈們覆活後重建了林地王國，宮殿仍然修在地下的石窟裏，結構和室內裝修風格都盡量還原了綠葉森林裏的模樣，熟悉從前王宮的精靈在裏面絕對不會迷路。林地王國兩代的國王和王後全都住在這裏，瑟蘭迪爾的妻子去當年多瑞亞斯精靈那邊走親戚，這裏只有歐洛費爾夫妻，他們早就通過各種手段得知了陶瑞爾的存在，也一直隔著片海關註她的動向，此刻見到真人之後都感嘆不已，趕緊命人帶她去房間休息、泡澡——然後等她人走開了，一邊罵費諾和他家那群崽子當年的破事隔了快六千年還在害人，一邊說著都第三紀了她還能把自己搞成那樣也是不容易簡直慘絕人寰。
歐洛費爾夫妻拖著她去了王宮的裁縫部，絲綢的天鵝絨的棉布的細麻的紗的光面絨面皮的每樣各掛滿幾櫃子，隨便她挑。這對爺爺奶奶絮絮叨叨地說什麽，既然是小公主衣服就絕對不能少，現在仗都打完了，幹嘛整天穿得跟要隨時拔刀上陣似的。陶瑞爾還真對衣服首飾沒什麽愛好——一條項鏈戴著六百多年不摘、常服全是同款禮服就兩件，給拖進去之後當場看暈了，懵懵地任他們一件一件地拎衣服出來往她身上比劃，最後選定了一條最接近她平日風格的墨綠色的天鵝絨長裙今天穿，另有幾十件衣服改好尺寸之後送她房間。挑完了衣服還有珠寶，陶瑞爾就更傻了，光聽著爺爺奶奶和老爹在那邊討論哪個的切工更好，哪個成色好純凈度高，一會說不見得色純通透就配她的人、也不是越閃越好看，最後又一個一個地往她身上掛。瑟蘭迪爾知道她不喜歡戴太多東西，試完之後只是讓侍從全打包送走。而陶瑞爾終於明白，瑟蘭迪爾那喜歡往手上套六七個大戒指的穿衣習慣果真不是憑空冒出的，他父母真的一模一樣啊！
她看這架勢，以為派對狂魔們要給她開個宴會，都準備好了要應付一群從史書裏跳出來的精靈，沒想到只是一家子在一起吃了個飯。歐洛費爾親親熱熱地摟著她，說要見的人反正都在那，幹嘛第一天到就搞得那麽累，有得是時間。她的飲料是水果奶昔，上來的一道一道菜品也全都是嚴格遵照醫囑做的，而四個精靈面前的東西還全都不一樣，各吃各的——她哪裏不明白這是為了不讓她感到自己被特殊對待了。歐洛費爾一早聽瑟蘭迪爾講過，這個小丫頭心思重，人又溫柔敏感，很多事情都憋著不說，而且還藏得特別好。他幹脆做了個一視同仁，正好都是自家人，哪怕有人說想吃蛇都絕對沒人笑話。如果今天就把派對開起來，陶瑞爾少不了要應付別人的關心問候，往往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西爾凡精靈多數心直口快——有的還腦袋裏缺根弦，說不準哪句話就成了捅人的刀子。
她在王宮裏住下了，生活很是清閑，因為精神一直不太好倒也沒覺得閑得發瘋。快入冬的時候她又恢覆了不少，不過離可以爬樹射箭打架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她開始正兒八經地學起昆雅語了——這邊的精靈大多在曼督斯神殿裏待過，現在雖然還是不喜歡諾多的語言，但昆雅語書還是找得到不少的。她之前都住到剛鐸去了還是沒把和辛達林有莫大淵源的西方語說順溜，昆雅語卻是一學就會，還能毫無壓力地捕捉到文字背後的美感。
提裏安城那邊的五個叔爺爺不方便上門來，一直和她書信聯系。人情往來、政務處理這些多由梅斯羅斯出面，卡蘭希爾管著整個第一家族的財政，日常采買、管鋪子、談生意、算賬都是他的活，每天都很忙，不怎麽給這邊寫信。梅斯羅斯的最多，寫了一手字帖般工整有力的楷體字，內容多是關心她的日常生活和轉述提裏安城裏的事情，經常代卡蘭希爾寄來點好玩的東西，有首飾有新奇的小玩具和擺件，當然還有留在曼督斯神殿的三個大工匠新發明的什麽東西。字寫得最豪放不羈的是凱勒鞏，他總是和雙胞胎聯筆發信，向陶瑞爾描述阿門洲有多棒多美，讓她趕快好起來帶她出去玩。他們最開始寫的都是辛達林，十幾封信之後就換成昆雅語了。陶瑞爾光靠看書和寫信學了兩年，居然得到了梅斯羅斯的高度讚揚，說她的行文措辭非常古典優雅，看起來完全像母語者寫出來的。陶瑞爾知道自己一開口就露餡，西爾凡語的口音非常的……霸道，導致所有母語者說任何別的語言都是一口濃濃的樹林子味兒，想改還真不容易。但這也沒關系，誰沒點口音呢？發明並改進文字的語言大師們至今都還沒就字母“s”到底讀“嘶”還是“th”達成共識呢。
人到了阿門洲這個又美又充滿快樂的地方都變得坦率不少，她向長輩們直言她有點不想在王宮裏住下去了。她很感謝這裏的侍從、廚師和醫生都對她特別好，但她對被一群人圍著看護這件事情有挺重的心裏陰影，總讓她回憶起這輩子最狼狽的那段時間。她現在完全可以照顧自己，但留在皇宮裏的話，現狀肯定會持續下去，直到所有醫生都一致認定她完全恢覆為止——大概還要過個幾十年。她向長輩們再三保證她絕對不亂來，瑟蘭迪爾完全不敢信，所以她最後發了誓還簽了一份協議書，方才搬進了離王宮不遠的一棟小房子。它建在直徑足有七八米的空心巨樹裏，三層，保溫幹爽通風，頂層上頭還有個可以直達樹冠的升降梯，都不用她自己爬。她在伊錫利恩的那十幾年裏愛上了種菜，現在便繼續種，正好新家周圍的樹木間隙大陽光充足，還有條小河方便取水，很快生活就走上正軌，蔬果都能自給自足了。肉倒是得麻煩王宮那邊定期送來，因為她既對養殖一竅不通，醫生又不給她打獵。
阿門洲植物的生長規律和中州的大有不同，她頭幾年的收成並沒讓自己滿意。倒不是說水果的味道不夠好——阿門洲哪裏會有不好吃的東西，只是她知道還能更好。一路摸索試驗著前進，又過了幾年，終於有了第一批能讓她一口下去眼前一亮的大桃子和大蘋果。她給提裏安那邊寫了信，說自己已經不住在王宮了，請他們來吃水果。趁著爺爺們還沒到，她騎馬馱著一筐果子回了皇宮，給一眾精靈試吃，收獲了讓她難以置信的一致好評。兩代王後都建議她去追隨百果之後，就憑這種水果的天賦，雅萬娜女神絕對會喜歡她。很快，叔爺爺們都到了，他們很小的時候就跑遍了整個阿門洲，哪怕歐羅米森林裏的地形有變化，想避人耳目地溜到這裏來易如反掌。他們在路上打了兔子和野雞，梅斯羅斯鉆進廚房燉湯，凱勒鞏連吃三個桃子之後也進去幫大哥忙。卡蘭希爾把一箱子的珠寶首飾和美學意義大過實用性的杯子碗碟刀具一樣一樣地擺出來，讓陶瑞爾喜歡什麽隨便拿。雙胞胎爺爺剛把頭發染成了一樣的紅色，拉著陶瑞爾教她怎麽分辨自己。結果事實證明，沒有發色差異的阿姆羅德和阿姆羅斯實在是像到一定境界了，哪怕穿著不同的衣服也像一對鏡像。
梅斯羅斯的廚藝好到人想哭。他先把野山雞放上蔥段小火隔水燉，等到燉出一層浮油、湯變成黃水晶似的顏色，再拿這湯去燉兔子。兔肉腌過，湯裏不用另外加鹽，等兔子熟了，調料連著肉汁全都融進了雞湯，蓋子一開滿房子都是撲鼻的濃香，但真正喝進去了卻一點都不膩味，連喝一大鍋都行。他另起一鍋，用預先留出的肉湯將洋蔥、芹菜、蘆筍和西藍花煮到口感不硬不爛最是適中的半熟狀態撈出裝盤，然後把山藥煮軟，攪成泥拌上融化的鮮奶酪當主食吃。看著陶瑞爾明顯被驚艷到了的表情，凱勒鞏開始說起梅斯羅斯年輕時當奶爸的事情——媽媽搞雕塑爸爸是工匠，都是鉆進工作室就出不來的人，梅斯羅斯常年承包一天三頓飯。後來家裏人口越來越多，第三代都有了，他的廚藝也越來越棒。
自從五個叔爺爺搞清楚了陶瑞爾的詳細住址，時不時就過來找她，梅斯羅斯每一次都在，來了就給她做飯，說陶瑞爾讓他找回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模樣。陶瑞爾順便問了梅斯羅斯，她為什麽在接近六百歲的時候突然長高了好多，身材也發生了變化，百思不得其解。梅斯羅斯解釋說這是返祖現象——日月誕生之前，就有一小部分精靈要花上一百年才完全發育成熟。雙樹紀的一年是太陽紀的八年多，直接換算成太陽紀時間，就得要八百多歲。這樣的事情比較罕見，但陶瑞爾並不是唯一的一個。她在接下來的一百多年裏還有可能再長一點，如果真這樣的話，那等萊戈拉斯到了……會看到一個身高趕超他的妹妹。那樣的話，她身上就根本看不出什麽木精靈的特質了，隨便哪個路人都只會覺得她是個諾多。凱勒鞏就說再長長好，提裏安裏訓練成熟的獵馬個頭都特別大，她現在這樣得花點功夫才能挑到合適的馬。三六七爺爺幾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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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的衣服，還往頭上戴了一條歐泊和月光石的鏈子，為了和一身正裝的埃爾伯隆相搭——伊歐文和法拉米爾都是一身家常的衣服，如果精靈再穿成平時那樣，小王子也許會有點尷尬。
伊歐文沒帶酒過來，大家都喝煮好放涼的水果茶，霧氣彌漫的石車谷出產的小葉紅茶，配上陶瑞爾這裏的水蜜桃、黃桃和櫻桃，又甜又清爽。伊歐文做飯著實可怕，但她的刀工是真的好，切出來的新鮮牛肉片片都一樣厚，處理魚是直接在魚的頭骨邊緣環著切一刀，然後整個兒將內臟和骨頭連頭扯出來。法拉米爾在旁邊切素菜，陶瑞爾現場處理各色新鮮香料、磨出各種粉狀的調味料。埃爾伯隆在家的時候，烹飪上菜都有廚師和侍從負責，想吃什麽去說一聲就行了，從來沒見過父母親自下廚，而照今天這麽看來，他們兩個大概都是廚房的老手了，一個切肉一個切菜動作都特別麻利，出品也是專業級的。
伊歐文留了一塊脂肪呈雪花狀分部的好牛肉沒切。陶瑞爾把剖開的魚壓平了放上烤架，再擺上茄子、南瓜和大顆的青椒，拔出了她的短刀放到火上燒，直到古銅色的刀刃熱得紅亮起來。她拿高溫的刀刃橫著切進那塊牛肉，緩慢地向前推動。生的牛脂肪本身沒什麽氣味，但一受熱就會散發出無比誘人的濃厚焦香，混著瘦肉在高溫下迅速焦糖化的香味，真是誘人到了極點。鋒利無比的戰鬥用刀切片薄牛肉輕松得要命，切口非常的平滑齊整，還呈現出均勻的焦黃色。那一層很薄的脆殼兒之下是一線粉紅色的肉，比起純生肉稍微要熟上那麽一點。她按照順時針將片下來的肉遞給三個人，蘸著現磨的黑胡椒粉和鹽吃。用的全都是顆粒比較大的海鹽，在口中的融化時間慢，留給人時間品嘗未加任何調料的單純的肉香。茄子烤軟了，她把茄肉挖下來攪成泥，混上切細的牛肉餡壓成薄餅、面上再貼上紙一樣薄的蒜片，下油鍋炸脆。草魚的大魚頭也留下來了，拿一種酸但不怎麽辣的綠色泡椒燉，魚頭裏的膠質完全溶在了湯裏，呈現可愛的奶綠色。精靈將魚臉上的肉挑下來攪進湯裏，拿來當烤魚、脆餅和細面條的蘸湯。這幾道菜三個人類全都是第一次吃，以前聞所未聞，果真發現是陶瑞爾自己想出來的。精靈很爽快地答應今天晚上就把菜譜寫了，以後隨時可以讓廚師們做。
陶瑞爾光給大家做飯，自己基本上沒什麽都沒碰。這不是她第一次這樣，法拉米爾都知道她從前為了躲酒，一直在密林的派對上當廚師。但伊歐文就是覺得不對勁，決定晚上留下來。他們一起把廚餘垃圾清幹凈，伊歐文問陶瑞爾能不能讓她在這裏住一晚上，精靈當場說她有合伊歐文身的睡衣。父子倆騎著馬回艾明亞南宮殿，伊歐文和精靈脫了鞋坐在水邊泡腳，都一言未發，沈默地踢著水花。
林子裏天黑得特別早，現在外面應該還挺亮的，正是陽光的色澤最暖最絢爛的時候，而兩人身邊已經黑了下來，火光從她們背後照來，勾畫出精靈漂亮的下顎線條和側臉。伊歐文一直覺得陶瑞爾的鼻子長得特別好看，鼻頭尖尖的還翹起來，有些可愛的孩子氣。她突然覺得，這個精靈真的不年輕了——當然不年輕，剛長開的小精靈都比伊歐文大。陶瑞爾以前能讓她忽略掉年齡和種族的差異，因為她又活潑又可愛又爽朗，看上去真是個十幾歲最多二十的小姑娘，可是她再不給人那種感覺。剛才吃飯的時候她還不是這樣，父子倆一走、天一黑下來，她一下子變了。
“我要西渡了。本來還想再多待上幾年的，現在真不行了。”
“發生什麽了？”伊歐文聽出了她的疲憊，壓著聲音裏的焦慮，盡可能平緩地說。
“怎麽說呢……”陶瑞爾把腿從水裏抽出來甩掉水珠，盤腿坐在草地上撐著下巴，神色有些苦惱，憋了很久才說出來，“時間流逝的速度在變快，可能你沒有這種感覺吧。我們綠葉森林裏的精靈不像瑞文戴爾和羅瑞安森林的，我們不怎麽信仰西方的那些神，也對那邊的世界沒什麽向往。但現在就是累了，不想留在這裏了。”
她說完，匆匆地看了一眼伊歐文，見她臉上只有一點好奇，明顯想繼續聽下去，沒有不耐煩也沒有過分的、令人心慌的擔憂。陶瑞爾猶豫了很久都沒有開口說下去，伊歐文便說：“無意冒犯，我也覺得……你最近幾年，好像一直挺難過的。”
陶瑞爾猛地轉頭，帶著略微的驚訝直直盯住伊歐文，眼睛慢慢地紅了。
“是有什麽事嗎？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說啊。”伊歐文又說道。
精靈重新低頭看回水面，沈默了半天，帶著濃重的鼻音說：“我不想走啊。”
“西邊沒有一模一樣的洛瓦尼安森林，沒有伊魯博，沒有伊錫利恩，沒有白城，沒有洛汗的堡壘和黃金大廳。”
“我愛這個世界，真想再多留幾年。萊戈拉斯他們是永遠不會弄丟的，大不了就曼督斯裏見，但是，你啊，法拉米爾啊，埃爾伯隆啊，還有這裏的每一個人，我一走就再也見不到了。”
伊歐文一把摟住她，輕拍她的肩膀。精靈的這種悲傷其實超出了她作為人類所能理解的極限，更何況，還明顯有牽扯得更深廣的前情。她只好說：“要不要吃點東西？我難過的時候就去吃奶酪火鍋。”
“不……可能會嚇到你。”精靈扯出一個有點難看的苦笑，“伊歐文，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怎麽了？”
伊歐文十多年的心思被一下戳穿，頓時有點窘迫，然後索性用力一點頭。
“我也正好想找個人說說。不是什麽開心的事情，一點都不開心。”
“你想說我正好想聽，快講吧。我提心吊膽了這麽多年，你都快走了總得把這個坑給填上吧。”
陶瑞爾的語調突然一低，小心道：“我以為我藏得挺好的，你是怎麽看出來的？我有沒有太麻煩法拉米爾他們？”
“沒有，除了我應該沒人知道，就是直覺。你一來伊錫利恩我就覺得你有哪裏不對，一直找不到證據。”
精靈吐吐舌頭，總算有點回到從前的樣子了：“這些事情我不可能告訴萊戈拉斯和ada，還有我們那邊的任何一個精靈。前因後果加起來會很長，而且真的……”她第三次重覆，“不開心。我吧，也不一定能講完，不太習慣把這些負面的事情說出來影響別人的心情。你要是不想聽了隨時打斷我。”
“好，但我應該不會的。”
“啊，讓我想想該從哪裏講……先說我自己吧。”她突然盯住前方不動了。伊歐文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邊什麽都沒有。
“當事人在這裏，”精靈沖她抱歉地笑，“等他走了。”陶瑞爾又看回那個地方，幾分鐘之後解釋道：“你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麽會這麽喜歡小孩？”伊歐文點頭。
“要說一直還沒遇到喜歡的人也就罷了，我遇到了，他也喜歡我。然後他就死了，年齡那麽小一個。但是，哪怕他一直活得好好的，我們真的在一起了也絕對不可能有孩子的。”
“你喜歡的人不是精靈？”伊歐文想到暮星皇後身上的人類血統，“也不是人類？”
“是個孤山的矮人，一個不像矮人倒是有點像精靈的矮人，個子高還沒什麽胡子。據說矮人們都不覺得他長得好，但是我喜歡啊。”她瞇起眼睛笑，“我們兩族的命運不會相交，能互相愛上已經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了。”
“他就是你所說的當事人？？你……能看到靈魂？像金花殿下一樣？”
“以前要到特定的一個地方去，但最近幾年真的可以了。大概是因為，我離亡者的世界越來越近。”
伊歐文一下緊張得咬住了手指，陶瑞爾卻放松了好多，把她的手拉下來，說：“所以我才要西渡啊。因為……我怕我一死了，以後再也回不來中土，一直到世界末日都見不到他。”
精靈突然深吸一口氣截住了即將出口的話，轉而講起了第一紀的事情，從黑暗大敵破壞雙聖樹、諾多精靈向他宣戰、親族殘殺、詛咒，一路講到了那些力量之戒指的誕生——諾多皇室第一家族的最後一個子孫死在索倫的手裏。伊歐文知道凱勒布理鵬，卻是第一次聽說他的身世。這都是四千多年前的歷史了，她為什麽如此跳躍地開起了精靈史講座？伊歐文心裏“咯噔”一下，果真聽到精靈說：“我就是那一家的直系後代，身上大概也是帶著那個詛咒的，不過至今還沒害過任何一個人。”
伊歐文鬼使神差地接道：“除了你自己吧。”
陶瑞爾一下沈默了，開始跟伊歐文一起啃手指，下口狠得伊歐文都看不下去了，撲過來按住她的手。
精靈低聲說：“應該是這樣。”她皺著眉頭，一會緊抓著自己的衣服，一會看看伊歐文，嘴巴張了又張，就是說不出話來。伊歐文不急，握住精靈的手等著她。
“你想聽得多詳細？”她舔舔嘴唇，搬出這句話來緩沖。
“這個……”伊歐文遲疑，“你講就好。”
陶瑞爾又憋了一下，然後眼睛一閉，幾句講完她是怎麽認識又愛上奇力的，隨後是五軍之戰裏發生的那些事情。她把太過血腥的地方全都跳過了，但同樣經歷過不少戰爭的伊歐文一下子就能還原出言語背後的畫面。陶瑞爾是真不大記得戰後到來年開春之間五個月的事情，說起她一路朝南走到洛汗、怎麽認識了樹胡子和石窟裏的那個老人——當年才五歲，又為何突然回了密林，之後是人類們所知甚少的那場戰役始末。她把那場奔著死去的鮮血淋漓的戰鬥壓縮成了“我殺了他們的指揮”一句話。然後她就又說不下去了，懷疑自己略過的部分是不是有點太多。伊歐文卻已經想象出了大量的畫面——和實際情況都差不了多少，血腥味重得要沖出她的思維來到鼻尖之前。她緊緊抱住面前的精靈，後者開始在她耳邊用夢話一樣低而快的語速說著後面的故事——阿拉貢來了，漫長的絕望的恢覆期，組建她那支在後來的戰爭裏功勞累累的隊伍。
精靈放開伊歐文，垂頭坐著說：“你聽得出來吧，我幹了挺多沒什麽意義的事情。”她的神情有點尷尬，話語間無奈的自嘲味道越來越重：“就比如我去殺那個指揮，就真的……沒必要。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覺得我自主主張、不自量力，想去搞點什麽大事將功補過，結果玩脫了。我……”
她咬著嘴唇沈默了很久，捂住臉，低而細的聲音從指縫裏飄出：“我就是在找死，沒想什麽別的。”
精靈終於哭了出來，幾乎是喊著說：“我真的不想活了啊，我不要那麽好的運氣遇上埃斯泰爾，可是我不能跟他還有我們那邊的醫生說你們給我滾啊！後來也不想活了，真的太累了，但我怎麽下手……我ada、萊戈拉斯、阿拉貢，還有那些在我身上費盡功夫的醫生護士都會傷心死啊！現在我也不敢死，怕再也回不來見不到奇力……”
她的聲音低下去，摟著伊歐文的胳膊又用力了幾分：“我想多待幾年，和你們相處的時日過一天少一天，真的……不想走。”
伊歐文輕聲說：“總還有幾天的吧？這幾天我們多做點好玩的事情嘛。”
陶瑞爾趴在她肩膀上搖頭：“可能今天晚上明天就出發，真的沒有時間了。”
伊歐文身子一僵。
“我已經拉不開埃爾伯隆用的那種獵弓，快兩個月基本吃不了東西，舊傷覆發，一碰就出血。我……再不走，可能會死在路上。”
伊歐文沒想到分別的時刻來得這麽快，她腦袋一片空白，但很快，她憋住哭的沖動，說：“有什麽想帶走的東西嗎？我幫你一起收拾吧。”
陶瑞爾搖頭。她是真沒什麽東西，一個精靈一匹馬一個小包裹裝了幾件衣服就來了伊錫利恩，拆出來的東西裝一裝打個結就又能上路了。
“萊戈拉斯很快就過來。他一來我們就出發去灰港。陪陪我。”
“沒問題！”伊歐文想拉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精靈卻俯身下去在河裏洗了把臉，等水珠子都幹了才靠過去。一會後她又爬了起來去拿紙筆，開始寫菜譜，邊寫邊交代伊歐文一些註意事項，讓她務必轉述給廚師聽——
“我那把刀的材料你們做不出來，最好換成陶瓷或者石頭的刀，燒的時候註意，受熱一定要均勻。”
“這邊不吃魚頭，這道菜讓人接受應該要花點時間。去腥可以用酒，拿高度糧食酒就可以，魚頭對半切開泡一會，酒裏可以放點香料，比如姜就很好，要用黃姜，紅的沒什麽用。”
“魚頭還可以和白蘿蔔、幾片小紅辣椒圈兒一起燉，放胡椒、歐芹、香菜什麽的，燉到湯變成白色。下水之前先過一下油，煎或者炸都可以，湯容易燉白。怎麽都不白其實也不影響味道，就是撒了菜沒那麽好看而已。想要白湯就可以加點牛奶或者大豆漿。這道做冬日宴會的湯很不錯，又暖又開胃。”
“茄子還可以和魚幹一起做！”
她說了好多，覺得有點不妥當，便另抽了一張紙，又寫了滿滿一頁。
半夜時分萊戈拉斯到了，不僅人到了，還帶來了一只巨鷹，鷹王關赫和蘭多瓦爾的族人，陶瑞爾並不認識他。巨鷹說不管是走水路還是騎馬都要來不及了，他在第二天的下午飛抵林頓的灰港。米斯龍德常年停著大批的船，從單桅的小縱帆船到三桅大艦全部都有。船王瑟丹建議他們等一天，再沒有結伴西行的精靈就讓陶瑞爾一個人走。這條航道直接受主神的力量保護，船一離開港口就自動進入筆直航道直達維林諾，什麽危險都不會有。
她已經來到了中土大陸的最西邊，卻仍然能看到奇力。他陪她一起坐在碼頭的棧道盡頭，看著面前銀麟麟的大海，和逐漸移上頭頂、再漸漸西沈的滿月，然後是日出和日落。這天沒有西渡的精靈抵達，灰港的水手帶著陶瑞爾上了一條小帆船，幫她調好起航的帆位，解開了繩索。
她回頭沖著岸上的萊戈拉斯和奇力喊：“以後再見！”萊戈拉斯大聲回應她好，奇力什麽都沒說，對她飛吻，然後高舉手臂揮起來。
小船乘著風漸漸駛出峽灣，面前的天地驟然開闊起來，極目望去只有天和海，還有正中間的一輪金紅色落日。她有點困，回到船艙裏抱著毯子睡著了。
她是被人鉆進來喊醒的，一睜眼便看到一頭和她極像的紅頭發，還有一雙溫和的灰藍色眼睛，是一個長得非常非常英俊帥氣的精靈。他個子很高，在船艙裏幾乎縮成了一團，見姑娘睡醒了，自我介紹道：“我叫梅斯羅斯，昆雅語名Nelyafinw? Maitimo，我是……”
“大爺爺。”陶瑞爾笑著說，她其實早就見過他了，只不過是在另一個地方以靈魂的形態。
紅發精靈連道“好好好”，拉她爬出船艙。她一出來便被滿沙灘的珍珠和寶石嚇了一大跳，這是一個充滿光輝的世界，到處都亮堂堂的，一片光明和平和。海上有巨鷹那麽大的白天鵝在優雅地游動，天上有一艘白焰繚繞的帆船正緩慢朝著港口的另一頭降落，一只巨大的白鷗騰空而起，飛向雲間的帆船。大鳥的羽毛被日落的太陽染成比雲霞還要絢爛的繽紛色彩，毫發無傷地穿過火焰、落在船上，變成一個白裙的女精靈。
梅斯羅斯拉著她的手走過棧橋上了岸，那邊站著五個精靈——瑟蘭迪爾在最前面，和後面兩個黑發兩個紅發的精靈拉開了好遠的距離。梅斯羅斯松開她的手，她飛跑過去撲到瑟蘭迪爾懷裏。
小公主
陶瑞爾發現，瑟蘭迪爾和費諾裏安的關系沒她預期的那麽劍拔弩張。也許是瑟蘭迪爾已經和這四個諾多精靈相處過一段時間的緣故——而他父親歐洛費爾的時間更長，也許是大家都想讓以前那些糟心事過去，他們之間除了不多講話之外，其實一丁點火藥味都沒有。兩撥精靈在海港上分別，五個諾多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一把見面禮塞給陶瑞爾就立馬上路返回提裏安城。梅斯羅斯臨別時抱了她，說等她安頓好了之後再來——聽到這話的瑟蘭迪爾還微笑了。禮物是費諾親手打的一個杯子，任憑你怎麽晃怎麽倒，只要你不想讓裏面的水灑出來就絕對不會。費諾和自己的五兒子、孫子都留在曼督斯神殿沒有重生，祖孫三人都是工作起來廢寢忘食的大工匠，說裏面清凈、工作效率特別高，吃飯洗澡的時間都可以省掉，根本不想出來。
西爾凡精靈在阿門洲的領地位於澳闊隆迪西南邊，從歐羅米森林中分出了一片比洛瓦尼安森林面積還要大的林子，離這邊有一定的距離，得走上好久的路。所以他們要在澳闊隆迪停留一段時間，主要是因為陶瑞爾的身體狀況非常不好，總得治得差不多了才能上路。澳闊隆迪之王歐威算起來是瑟蘭迪爾的長輩，關系還真不遠，都沒出四代，他帶著海港一帶最好的醫生親自來了瑟蘭迪爾的臨時住處，拉著陶瑞爾說她是個好孩子，總算到了，以後要過得開開心心的。
醫生叫奈努瓦爾——意為一大盆百合花，梵雅和帖勒瑞精靈的混血，明明是黑頭發，渾身上下卻金光閃閃的。他檢查了陶瑞爾的情況，連連感嘆她明明身心狀態都糟得要死，居然還能一路撐到現在，簡直是屬蟑螂的——這個比喻還是從最近西渡過來的精靈口中學到的，阿門洲本地的說法一般會用“阿夕拉斯”。他幾百年沒遇到這麽“對得起”他的醫術的病人了，相當上心，每天都過來覆查、酌情調整當天的藥劑配比，務必保證她既能有充分的休息又不一下子睡過頭——精神狀態很差的精靈容易陷進噩夢裏出不來。陶瑞爾曾以為西渡之後很可能無法返回中土大陸，這些天卻聽港口上的水手說其實想回去完全可以，就是回程沒有自動導航，必須得會航海才行。她一下子有了盼頭，加上她本就一直非常配合醫生，醫生讓她幹什麽她就幹什麽一句話都不多說，整個人恢覆得非常快。
她和瑟蘭迪爾在澳闊隆迪待了二十來天，醫生建議她回自己最熟悉最喜歡的環境慢慢養著——另外還加了一句，五六十年之內別想著亂跑，不然除非被烏歐牟大人看上了就得去曼督斯報道。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和伊歐文永別了。不過這本來就是註定的事情，或早或晚的區別而已，她也能坦然接受。他們帶著醫生寫的立起來跟梅斯羅斯差不多高的病歷、恢覆期食譜和註意事項、藥品建議，騎著馬慢悠悠地從澳闊隆迪逛了過去。註意事項的第一條就是盡量待在低海拔平原上，別亂爬山，這樣對心臟的負擔重。所以他們沒去圖那山頂的提裏安城，直接從下方繞開了這座諾多精靈的主城，貼著佩羅瑞山脈的西麓到了新的林地王國。
歐羅米森林像極了邪惡被完全驅散之後的綠葉森林，只不過有許多未在中土大陸生長的奇特植物，樹木的個頭也更高更大，卻不讓林間的空地過分黑暗，白天的時候滿目青翠透亮的顏色，而夜間的星光和月光也能投下來，一片霧蒙蒙的銀光，特別舒服。死於最終聯盟戰役的精靈們覆活後重建了林地王國，宮殿仍然修在地下的石窟裏，結構和室內裝修風格都盡量還原了綠葉森林裏的模樣，熟悉從前王宮的精靈在裏面絕對不會迷路。林地王國兩代的國王和王後全都住在這裏，瑟蘭迪爾的妻子去當年多瑞亞斯精靈那邊走親戚，這裏只有歐洛費爾夫妻，他們早就通過各種手段得知了陶瑞爾的存在，也一直隔著片海關註她的動向，此刻見到真人之後都感嘆不已，趕緊命人帶她去房間休息、泡澡——然後等她人走開了，一邊罵費諾和他家那群崽子當年的破事隔了快六千年還在害人，一邊說著都第三紀了她還能把自己搞成那樣也是不容易簡直慘絕人寰。
歐洛費爾夫妻拖著她去了王宮的裁縫部，絲綢的天鵝絨的棉布的細麻的紗的光面絨面皮的每樣各掛滿幾櫃子，隨便她挑。這對爺爺奶奶絮絮叨叨地說什麽，既然是小公主衣服就絕對不能少，現在仗都打完了，幹嘛整天穿得跟要隨時拔刀上陣似的。陶瑞爾還真對衣服首飾沒什麽愛好——一條項鏈戴著六百多年不摘、常服全是同款禮服就兩件，給拖進去之後當場看暈了，懵懵地任他們一件一件地拎衣服出來往她身上比劃，最後選定了一條最接近她平日風格的墨綠色的天鵝絨長裙今天穿，另有幾十件衣服改好尺寸之後送她房間。挑完了衣服還有珠寶，陶瑞爾就更傻了，光聽著爺爺奶奶和老爹在那邊討論哪個的切工更好，哪個成色好純凈度高，一會說不見得色純通透就配她的人、也不是越閃越好看，最後又一個一個地往她身上掛。瑟蘭迪爾知道她不喜歡戴太多東西，試完之後只是讓侍從全打包送走。而陶瑞爾終於明白，瑟蘭迪爾那喜歡往手上套六七個大戒指的穿衣習慣果真不是憑空冒出的，他父母真的一模一樣啊！
她看這架勢，以為派對狂魔們要給她開個宴會，都準備好了要應付一群從史書裏跳出來的精靈，沒想到只是一家子在一起吃了個飯。歐洛費爾親親熱熱地摟著她，說要見的人反正都在那，幹嘛第一天到就搞得那麽累，有得是時間。她的飲料是水果奶昔，上來的一道一道菜品也全都是嚴格遵照醫囑做的，而四個精靈面前的東西還全都不一樣，各吃各的——她哪裏不明白這是為了不讓她感到自己被特殊對待了。歐洛費爾一早聽瑟蘭迪爾講過，這個小丫頭心思重，人又溫柔敏感，很多事情都憋著不說，而且還藏得特別好。他幹脆做了個一視同仁，正好都是自家人，哪怕有人說想吃蛇都絕對沒人笑話。如果今天就把派對開起來，陶瑞爾少不了要應付別人的關心問候，往往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西爾凡精靈多數心直口快——有的還腦袋裏缺根弦，說不準哪句話就成了捅人的刀子。
她在王宮裏住下了，生活很是清閑，因為精神一直不太好倒也沒覺得閑得發瘋。快入冬的時候她又恢覆了不少，不過離可以爬樹射箭打架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她開始正兒八經地學起昆雅語了——這邊的精靈大多在曼督斯神殿裏待過，現在雖然還是不喜歡諾多的語言，但昆雅語書還是找得到不少的。她之前都住到剛鐸去了還是沒把和辛達林有莫大淵源的西方語說順溜，昆雅語卻是一學就會，還能毫無壓力地捕捉到文字背後的美感。
提裏安城那邊的五個叔爺爺不方便上門來，一直和她書信聯系。人情往來、政務處理這些多由梅斯羅斯出面，卡蘭希爾管著整個第一家族的財政，日常采買、管鋪子、談生意、算賬都是他的活，每天都很忙，不怎麽給這邊寫信。梅斯羅斯的最多，寫了一手字帖般工整有力的楷體字，內容多是關心她的日常生活和轉述提裏安城裏的事情，經常代卡蘭希爾寄來點好玩的東西，有首飾有新奇的小玩具和擺件，當然還有留在曼督斯神殿的三個大工匠新發明的什麽東西。字寫得最豪放不羈的是凱勒鞏，他總是和雙胞胎聯筆發信，向陶瑞爾描述阿門洲有多棒多美，讓她趕快好起來帶她出去玩。他們最開始寫的都是辛達林，十幾封信之後就換成昆雅語了。陶瑞爾光靠看書和寫信學了兩年，居然得到了梅斯羅斯的高度讚揚，說她的行文措辭非常古典優雅，看起來完全像母語者寫出來的。陶瑞爾知道自己一開口就露餡，西爾凡語的口音非常的……霸道，導致所有母語者說任何別的語言都是一口濃濃的樹林子味兒，想改還真不容易。但這也沒關系，誰沒點口音呢？發明並改進文字的語言大師們至今都還沒就字母“s”到底讀“嘶”還是“th”達成共識呢。
人到了阿門洲這個又美又充滿快樂的地方都變得坦率不少，她向長輩們直言她有點不想在王宮裏住下去了。她很感謝這裏的侍從、廚師和醫生都對她特別好，但她對被一群人圍著看護這件事情有挺重的心裏陰影，總讓她回憶起這輩子最狼狽的那段時間。她現在完全可以照顧自己，但留在皇宮裏的話，現狀肯定會持續下去，直到所有醫生都一致認定她完全恢覆為止——大概還要過個幾十年。她向長輩們再三保證她絕對不亂來，瑟蘭迪爾完全不敢信，所以她最後發了誓還簽了一份協議書，方才搬進了離王宮不遠的一棟小房子。它建在直徑足有七八米的空心巨樹裏，三層，保溫幹爽通風，頂層上頭還有個可以直達樹冠的升降梯，都不用她自己爬。她在伊錫利恩的那十幾年裏愛上了種菜，現在便繼續種，正好新家周圍的樹木間隙大陽光充足，還有條小河方便取水，很快生活就走上正軌，蔬果都能自給自足了。肉倒是得麻煩王宮那邊定期送來，因為她既對養殖一竅不通，醫生又不給她打獵。
阿門洲植物的生長規律和中州的大有不同，她頭幾年的收成並沒讓自己滿意。倒不是說水果的味道不夠好——阿門洲哪裏會有不好吃的東西，只是她知道還能更好。一路摸索試驗著前進，又過了幾年，終於有了第一批能讓她一口下去眼前一亮的大桃子和大蘋果。她給提裏安那邊寫了信，說自己已經不住在王宮了，請他們來吃水果。趁著爺爺們還沒到，她騎馬馱著一筐果子回了皇宮，給一眾精靈試吃，收獲了讓她難以置信的一致好評。兩代王後都建議她去追隨百果之後，就憑這種水果的天賦，雅萬娜女神絕對會喜歡她。很快，叔爺爺們都到了，他們很小的時候就跑遍了整個阿門洲，哪怕歐羅米森林裏的地形有變化，想避人耳目地溜到這裏來易如反掌。他們在路上打了兔子和野雞，梅斯羅斯鉆進廚房燉湯，凱勒鞏連吃三個桃子之後也進去幫大哥忙。卡蘭希爾把一箱子的珠寶首飾和美學意義大過實用性的杯子碗碟刀具一樣一樣地擺出來，讓陶瑞爾喜歡什麽隨便拿。雙胞胎爺爺剛把頭發染成了一樣的紅色，拉著陶瑞爾教她怎麽分辨自己。結果事實證明，沒有發色差異的阿姆羅德和阿姆羅斯實在是像到一定境界了，哪怕穿著不同的衣服也像一對鏡像。
梅斯羅斯的廚藝好到人想哭。他先把野山雞放上蔥段小火隔水燉，等到燉出一層浮油、湯變成黃水晶似的顏色，再拿這湯去燉兔子。兔肉腌過，湯裏不用另外加鹽，等兔子熟了，調料連著肉汁全都融進了雞湯，蓋子一開滿房子都是撲鼻的濃香，但真正喝進去了卻一點都不膩味，連喝一大鍋都行。他另起一鍋，用預先留出的肉湯將洋蔥、芹菜、蘆筍和西藍花煮到口感不硬不爛最是適中的半熟狀態撈出裝盤，然後把山藥煮軟，攪成泥拌上融化的鮮奶酪當主食吃。看著陶瑞爾明顯被驚艷到了的表情，凱勒鞏開始說起梅斯羅斯年輕時當奶爸的事情——媽媽搞雕塑爸爸是工匠，都是鉆進工作室就出不來的人，梅斯羅斯常年承包一天三頓飯。後來家裏人口越來越多，第三代都有了，他的廚藝也越來越棒。
自從五個叔爺爺搞清楚了陶瑞爾的詳細住址，時不時就過來找她，梅斯羅斯每一次都在，來了就給她做飯，說陶瑞爾讓他找回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模樣。陶瑞爾順便問了梅斯羅斯，她為什麽在接近六百歲的時候突然長高了好多，身材也發生了變化，百思不得其解。梅斯羅斯解釋說這是返祖現象——日月誕生之前，就有一小部分精靈要花上一百年才完全發育成熟。雙樹紀的一年是太陽紀的八年多，直接換算成太陽紀時間，就得要八百多歲。這樣的事情比較罕見，但陶瑞爾並不是唯一的一個。她在接下來的一百多年裏還有可能再長一點，如果真這樣的話，那等萊戈拉斯到了……會看到一個身高趕超他的妹妹。那樣的話，她身上就根本看不出什麽木精靈的特質了，隨便哪個路人都只會覺得她是個諾多。凱勒鞏就說再長長好，提裏安裏訓練成熟的獵馬個頭都特別大，她現在這樣得花點功夫才能挑到合適的馬。三六七爺爺幾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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